手机与石头，看似无关，实则不然。

手机是人为物，人类创造，是科技进步的一个阶段性成就，是工业流水化、成批量生产的产品，出现仅仅数十年；石头是自然物，上天创造，产地、形状、成分、重量、质感、色彩，各个不同，在历史长河中长时间存在。但，它们都被人类拿来作为储存和处理信息的工具，充当某种社会关系的特定标志。现代人手中放不下的一个“苹果”，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过去人随身佩带的某块美石。

手机是今天人类最常使用的现代发明，可以满足通话、视频、音乐、游戏、支付等功能，并且还在不断拓展领地，强化人际联系，同时带来了知识、娱乐、便捷与普遍的视觉繁荣，改变了人、社会，甚至世界。一方面，作为工具的手机，几乎进化成新新人类身体的一部分；另一方面，以降低处理信息成本为发展模式，人们倾向于不断更换更为先进的手机，以便跟上环境的迅猛变化。科技、商业和用户达成协议，促使手机扮演人人不可缺少的“生存装备”。而且手机里的信息，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社会关系的全部。正如马克思所定义的，“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”，那么也不妨大胆地依据这个人的手机，来定义这个人！

由于地质条件的多样性，以及超长稳定的农业文明，中国出产各种石头和丰富的石文化。睿智的中国人，曾经通过庙堂、祭坛、礼器、珍宝等形式，把石头作为重要的信息载体，储存和处理着道德、权力、财富、艺术、文化等各种信息。石头、石头制品以及相关衍生物，遍布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，成为每一个时代的坚硬缩影，并且从石器时代发端直到今天，其文化内核几千年来未曾大变，实属人类历史中的一个奇迹。在这个漫长的宏大叙事里，一个人占有什么样的石头，就代表他拥有什么样的社会地位，一件玉琮、一处摩崖、一颗翡翠、一枚封门青，无不可以精准描述。

现代人渴望挣脱束缚的智慧，在手机制造和使用上获得极为充分的发挥。可为了满足人为欲望的种种发明，似乎总是一把双刃剑。频繁使用手机，不仅带来伤害眼睛、降低注意力、持续不断的精神压力等“手机病”；垃圾信息的大量产生、私人信息的违法盗用，也已经给社会秩序造成伤害；还有全球化现象，也让流行文化的单一趋势愈演愈烈。

石头同样有两面！它们既具备美好、纯粹、雄浑、大气的正面，也有沉重、压抑、枷锁和暴力的反面。这些皆是人们赋予石头的文化属性。人类根据自己的分别心，把石头里面的信息划分成有用和无用，再把有用的抛给人为，无用的还回自然。但，无论如何，自然就是自然，即使人们进行了繁复的加工，石头仍然不能改变其本质，还是一块确切的石头。而且人类对自然的认识，永无穷尽，时事变迁，无所谓有用与无用。

只要把时间跨度稍微拉长一些，你就会发现，手机风光不久，却也要登台谢幕了。这就是科技进步的魅力——如果很好地做到储存和处理信息，手机的形式，几乎能够简化到没有物质的存在。而一切人为不在以后，自然却始终存在——那些顽固的、不谄媚人类的、朴素的、沉默的，注定永恒；那些我们现在喜欢的、时尚的、充满物质感的和快速发展的，却似乎没有抵御时光侵蚀的些许可能。

可现代人渐渐远离了石头，却不能没有手机。越来越多的人下意识地认为，没有手机的日子，非但无法保证生活的质量，还会陷入让人恐惧的黑暗。所有忍受这种不安的人，都在担心被人际网络所抛弃。他们频繁地确认手机，是否接受新的信息，似乎停不下来。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海量的无用信息所淹没，既没有时间去关照一下自然，也没有能力创造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。每个现代人都宣称拥有自我，可每个让他们痴笑癫狂的离奇剧情，却常常是一样的！

长时间盘玩石头，石头会变得光滑、合手。手机也是光滑、合手的，因为它是按照人手的生理结构，被设计和制造出来的。石头的光滑、合手，是与人长时间交流之后的结果，并且处处不同，是在不均匀、不对等的情况下，针对具体的人，产生的具体的、光滑、合手的感觉。手机的光滑、合手，是商品属性。使用者打开包装，即可享受这个既得的设计，不需要假以时日额外的精力付出。它们是均匀的，却也是僵死的。长时间盘玩石头，人石会慢慢相互吸引——是我使得石头从自然物蜕变到如同艺术品，石头使得我理解自然是如此美妙，情感由此产生；而即使人们每时每刻手不离机，也会在或长或短的时间里更换手机。因为每一双不同的手，反复使用同样的手机，并不会带来太多不一样的情感改变。手机使用后变得陈旧，也不具备太多保留的价值，难逃被舍弃的命运，说明现代人迷恋物，却不珍惜物。而石头盘玩后却越来越具备光彩，让人倍感可贵，成为代代相传的珍宝。这是不是在暗示，人终究的自然属性，吸引我们走向自然，也吸引我们接纳不同的世界，而重复的东西不值得留恋——它们很快就会有更新的重复替代。

所以，在我们全力追逐进步的同时，也不忘时刻自问，人为、自然如何把握，有用、无用怎样评判；你、我和世界的联系，又该描绘些什么。千万不要单腿跑路，不要在跌倒以后，再认识人是自然之子，以及万物不同的永恒价值。

文章转自：人民日报--副刊（12版）  http://paper.people.com.cn/rmrb/html/2016-09/11/nw.D110000renmrb_20160911_2-12.htm